第37章 沧海月明

来的这老者实属异数，竟然三十年安然无恙，听说青年壮丁下海尚且半生半死，一不留神葬身鱼腹者无算，更不要提断腿折臂的。海面常有血色漂浮，则旁人知道又有人身亡。

    这也说明他技艺好，运气佳。对这次的人选，我是十分满意。

    老人告诉我，平时采珠人一般谨慎地在浅海寻找，传说深海之处有神灵保护，其中珠蚌，取之有祸患，自古不能得。何况海底光怪陆离，有怪物出没，离岸数十里，呼叫无门。

    但是我觉得，只有在深海，才能取到最极品的珍珠。许诺了翻倍的价钱，对方终于答应了。我们来到乌泥池。

    “听说深海有怪，喜欢与人做交易，拿少女美妙的嗓音或者青年的俊美容貌与他交换，他就会实现对方的一个愿望。”老头说。

    “真的有人愿意做交换吗？”

    “可能有吧。”老头子摇着双桨，划过翻腾的水波。

    当天夜里我们果然有大收获。

    “陈公子，这颗珠子不能拿。否则海神会发怒，南越国，望断地都要遭殃！”

    “啊，你干什么。救……”

    一抹猩红飘上来，气泡渐渐消散。我将它放在心口的位置上。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很有力。

    我想起离开之前回望的一眼。古老的高楼沉默地伫立在风雨中央，岁月在不知不觉间剥夺了曾经鲜艳辉煌的颜色，就像我们这个发出陈腐气味的家族，死气沉沉，摇摇欲坠。一场秋雨就能将所有伪饰的繁华敲打成碎片。荒凉无垠，唯有幽冷的狂风与惨白的冥雾陪伴。

    老楼还在家乡等我，等我荣归故里重新赐予他荣光与繁华。采珠这样危险。三十年安然无恙实在是个异数，成为海面上漂浮血色中的一员，不是更加合乎常理？

    明天我便可以启程回家了。

    我要重新修葺高楼。更加华美的装修。我要迎娶最美丽的姑娘，看她在高楼之巅为我歌舞。

    后来这一切全都实现了，我娶到了拥有绝美眼眸的姑娘。只是我经常做梦，梦中有一男一女。

    他看见

    她站在面前，衣缀明珠，光彩耀耀。

    她走上高台，宛如明珠照地三千乘。

    她睁开双眼，眉号华盖覆明珠。

    她握紧拳头，战新荷、声乱明珠苍璧。

    她纵身跃下，半夜月明珠露坠。

    他在失声怒吼，她跳下高楼跟她的情人团聚，她跳下了高楼与他永远诀别！

    梦醒来时常恍惚，一杯烈酒灌下肚，才终于回过神来，那个他，不正是我自己？

    反复不停的梦境，一遍又一遍的惩罚。

    污泥池，原来她来自污泥池。原来她是来报复。可最后为什么没动手？

    我命令工匠，毁去高楼，在原址上建造一个莲池。

    明珠出于乌泥，合应当堕于乌泥，我的主意是不是绝妙？

    四周都设满了禁制，哪怕是魂魄，哪怕她来折磨，我也绝不放手。

    今夜又做此梦。头痛欲裂。重新翻出那张薄薄的遗书来看，看到放声大笑。

    自己始终是一个重利轻义的商人，巧取豪夺出于商人本性，是利益的考量。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今时今日，内心却翻江倒海，痛得厉害。

    商人取巧，原来不是天经地义。是真的错了吧，酿成这样的悲剧，怎么逃得过惩罚。一声苦笑，梦魇再次袭来，又一次亲眼看着那个决绝的身影坠下。

    突然想起新婚不久，经过枫林渡口，看她望水沉思，脸上是难得的落寞神色，不等我问起，她就回答“未识君时，曾经此渡。”这样我也不便再往下问。

    现在想起，她大概是在怀念什么人吧。

    蝴蝶已然□□去。独留孤魂无据，徘徊月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