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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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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后我也忘记了应有的娇羞,忙伸手推身边沉睡未醒的人,急道:“今日早朝你没去?”

    他满脸寐意深深,嘴里咕哝一声后,胳膊一弯将我紧紧搂入怀中,声音慵然懒散:“时辰早过了……现在都午后了,亏你这时才记得。”

    “早朝过了,你身为豫侯也不能赖睡到现在吧?”是谁说的,三年要完成三十年的事?

    他低声郁闷:“昨夜一夜未睡。奏折都看完了,放心。”

    说起昨夜,我又忍不住想起阿姐的死,心下一痛,默然不做声了。

    “难过?”他半睁开眼,手抚摸着我的脸颊。

    我慢慢点头:“厚葬阿姐,将她和湑君葬入宗室王陵,好不好?”

    他答应:“好。”

    我不再说话,只望着头顶宝帐发呆。

    “又想甚么?”无颜摇着我的身子,扳过我的脸看向他,眸光闪了闪,忽道,“昨夜晋穆与你在一起?”

    “是。”

    抱着我的胳膊猛地。

    “怎么了?”我有点不知所以。

    他埋首我脖颈间,半日,方又问道:“昨夜送夷姜去见你的只他一人?”

    “对。”

    无颜蓦然冷冷一笑,抬起头来,凤眸里颜色幽然暗了下去,锋芒浅露。

    我看着他:“有问题?”

    无颜面色阴沉,咬牙凉声:“好个穆侯!好个一箭三雕,这家伙手段果然高得很啊!我就奇怪单说齐与北胡通商一事不至于让他大驾屈临金城,如今明白了,原来湑君和夷姜之事才是他南下真正的目的。”

    我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若真心救夷姜,若真心想成全湑君,若真心不要你难过,怎会只身一人前去送?若然真心,穆侯还会不敌紫衣侯?若然真心,他必会命黑鹰骑保护夷姜和湑君二人逃离紫衣卫追杀之下才会罢手。如此一人相送,所存何图,显而易见。”

    我茫然,笑了笑:“这么说他也要湑君死?”

    “不止,”无颜眸色一沉,冷道,“淄衣密探最近探听到金城藏珍阁里有人买过安胎药。”

    我惊得一下坐起身,全身倏地冰冷,手指颤微攒紧锦被:“你的意思是阿姐有了身孕?”

    无颜瞥眸望着我,虽不说话,但神色已然表明我的猜测无错。

    “他……你……你们……”我着,气得话不成音。

    无颜坐起身抱住我,轻拍着我的背:“丫头,湑君必死勿庸置疑。夷姜本不至于死,设计将她一手推上那条不归路的、彻底灭了南梁后嗣的人,不是我。”

    我气苦又愧恨,亏得我如此信任他们,他们却陷我入此局,成了帮凶。

    我推开他,重新躺了下去,翻身背对他:“我不管他。只是你……以后你尽可全心算计天下,要害人,要谋利,为了齐国我可以与你一同面对,但请你不要再算计我。再有一次骗我……”我顿下。

    “夷光……”他低声喊。

    “事不过三。再有一次骗我利用我,便与君陌路。”我凉了心,凉了声,言词冰冷再无温。

    他叹口气,躺下抱住我,紧紧地,不放手。

    无颜,不要怪我狠心狠话,因为我不知道,下一次若有欺骗,自己不知将是怎样地伤心收场?赔了命是小,赔了心,那才是大-

    四月,晴日大好。

    如醉春光渐渐转为了初夏媚阳,菘山上灼然一度狄夭谢去,青果缔结满枝,徐徐微风下,诺大的宫阙中总荡拂着一股清新鲜灵的果香。明光耀亮高殿阔阁,刺眼的锋芒自金色的瓦檐横射天空,盎然燃烧的熠熠光彩环绕着整座宫廷,飞鸟掠过,不敢停留。

    三月底无颜便在齐国施行战后恢复民生的新政国策,内则免赋税三年,休养百姓,划里分田,民间耕种积极,百业重生;外则集巨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有度,得已欲,去所取,上求富国,下求富家。

    南方战场上捷报频传金城,蒙牧、龙烬、侯须陀三路进军神速果敢,攻城掠池,杀降逼诱,不出一月半壁南梁倾归齐国。齐朝野闻之欢腾鼓舞,扬眉吐气下,尽扫半年前被梁楚逼至绝路的耻辱悲愤-

    夜晚,风有点凉。窗外稀疏传来几声细碎的虫鸣声,浅转低吟,并不招人厌烦。殿里灯盏明亮,帷帐轻飘,珠玉串成的帘子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碰触声,叮当声冷冷洌洌的,带着珠玉上冰凉的温度一点点在殿间散开。

    无颜斜身躺在一边的软塌上看奏折,我伏案默写着楚桓的那两卷竹简,凝神回忆,全心皆思,一时专注不知身外事。

    腰间突然一只胳膊缠了过来,我吓了一跳,笔下一顿,雪白的锦书上顿时多出一道长长的墨迹。

    “作甚么?不要闹。”我不耐烦,正要扭头瞪他时,却闻得耳畔那人低低一声叹息,似无奈忧愁,又似苦恼难解,我心思一动,于是搁下手中的笔,忙转身抱住他,改口,柔声问:“怎么啦?”

    他抿唇一笑,搂过我坐入他的怀中,垂眸盯着我的眼睛:“丫头想不想亲眼去南国看看云梦山水、天府之饶、蜀道绝险?”

    我蹙了一下眉,迟疑:“这个时候?”

    “不愿?”他低声问,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着。

    我摇摇头:“你不是说南梁城池虽归,民心仍不稳?而且近日不断有齐军因不适应南国瘴气闷热的环境而得病求归的奏折送来金城,你昨日还担心梁国百姓们消停没多久、会趁此机会又开始闹反抗的不是?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带我去游玩?”

    他闻言稍稍抬了头,看着我,凤眸凝深:“不是游玩,是南下办事,顺便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夏惠。”

    我不解:“上次在西陵时你便提过。不过……要我见他作甚么?”

    无颜睨眼瞅着我,微笑:“找他给我的丫头解毒。”

    我却不信:“师父都不行,他能解?”

    “谁说你师父不行?”无颜面色古怪,勾唇笑道,“你师父贪玩,这么久都没消息我担心他误事。咱们去找夏惠也是一样。南毒西药,梁国毒草瘴气多,夏国灵草妙药多,且夏国王族所有人皆是精通医道的圣手,你师父懂的,身为王上的夏惠自然都会。”

    我想想,还是怀疑:“夏惠会救我?”

    “你忘记了你母亲是哪国公主?”

    我大悟,明白过来,可是——

    “东方莫究竟是谁?”

    “你说呢?”无颜一挑剑眉,反问着我,神色间既见神秘又见风流,优雅下魅惑浮生,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我脑中念光一闪,点点头,回眸看了看书案上的那份未写完的帛书,不由得叹道:“知道了。他和楚桓一样狡猾,居然装死!”

    无颜扬眉,不露声色:“我早说过他会玩。天下聪明人不多,上一辈中,不算辈长年轻的夏惠,其他人里可称睿智多谋的唯三人矣。如今一人已死,一人装死,还有一个……”他停下言词,沉吟。

    “怎么?”

    “还有一个,是北方苍狼,最不动声色,最凶狠,最难防范。二十年前他能以一句话挑拨齐楚开战导致天下大乱,事后却无辜抽身事外,轻轻松松地让晋自此崛起北方独霸中原。而这二十年里,除近五年晋穆封相拜侯开始接手管晋外,前十五年襄公管朝办事看似平庸非常,但天下大利无不归流北晋。此人心机之深,深不可测。”

    言罢,无颜横眸望向窗外夜色,目光不再温柔,一抹寒芒倏然划过那漂亮的墨玉眼瞳,脸色冰凉阴沉,看得我忍不住瑟瑟一个寒噤,忙弯了胳膊抱紧他。

    “你怕麽?”

    无颜沉默,半日,他低声道:“没动静的人,最危险,但不一定最可怕。”

    “为什么?”

    “因为他也有死。”

    我想了想,问:“你说姑姑?”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凤眸笑得弯起来,柔声:“我的丫头真的很聪明。”-

    南下之行三日后启程。

    伯缭虽攻郾灭梁,但代价太大,水淹郾都、虏王室、杀梁王、焚王陵、鞭笞梁宗室先人的行径比起无颜的水坑梁军和不得不杀百姓攻破西陵城对梁国百姓造成的怨恨来说,此羞辱才是真正的国仇家恨。齐军在东面战场上节节胜利时,夏军却在西面战得艰难,梁国百姓对紫衣侯的痛恨深入骨髓,人人愤誓曰——“梁即便剩绝三户,也必手刃主父奸贼,断不会俯首臣拜于匪夏之流”。

    事因此,夏惠停滞梁国战场寸步难行,一战半年,极少回夏都凤翔城。

    无颜此番带着我南下见他,也是因为夏惠派使臣递来国书入齐,邀豫侯至汉水云梦泽之畔的凤君山庄商讨平定梁国民怨之事-

    这日泗水江上,舟棹轻飘,白帆滑逝如流云。

    无颜随行从简,除了白朗樊天二将外,唯带了十名宫中禁卫。

    船舱内,他躺在榻上翻着书简闲阅,我趴在舱壁窗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江上的秀美风景。

    碧水横漾,映着烟蓝奠色,粲然的阳光,波面浩淼壮阔,潋滟生烟。两岸青山跌宕起伏,一峦一峦,连绵不绝,直至消隐天际露出一个淡淡的墨青边影。远处的汀渚上三三两两歇着白色水鸟,拍翅而行,姿态懒懒。苍天下不时飞过几只鹰隼,锐利的啸声鸣彻在山水间时,回音荡荡缥缈。

    “美麽?”身旁有人凑过来,往我嘴里递了一粒清凉的果子。

    我张嘴咬过,笑着连连点头,前些日子心中堆积的郁闷愁结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满眼看到的,只有青山绿水的逍遥,还有眼前人俊美深情的面庞。

    “喜欢?”他抱住我,轻声问。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将脸颊贴近他的胸口,满怀快乐:“喜欢,好喜欢。”喜欢得让我舍不得离开丢下,舍不得回头,也舍不得往前。

    无颜笑了,抱紧我,柔声道:“丫头若喜欢,以后待你我空闲,便日日泛舟湖上,遍游天下湖泽河泊,赏尽天下山川美景,如何?”

    以后?以后是何时?我心中小小伤感一下,随即又笑起来,点头:“好。你记得说话算话,不许耍赖。”

    “为夫怎敢?”他低下头,唇压在我的耳边私语。

    我忍不住脸一红,侧过头,想要转眸继续看窗外。

    眼前突地一暗,厚重的锦帘被他一拉垂落,遮住了我的视线,也遮住了外面的日光。

    “你做甚么?”我开始不安,尤其是看到眼前那双目光渐渐热烈迷离的眸子时,心里更加紧张,忙道,“别胡来,现在是白天,舱外还有人。”

    可他还是吻下来,在我唇上研磨喘息:“可我好想你。”

    “想什么?我就在这里,我不走。”我急得满脸通红,伸手用力推他。

    “想要你。”他纠正言词,手臂收紧,不由分说地再次堵住我的口,吞走了我所有的低呼。这一下,他吻得霸道而又狂野,吻得我全身仿佛有火燃烧一般开始泛红发热,呼吸急促着,神思慢慢消散。

    你个妖孽……

    我捶打着他的肩,又羞又气又没奈何,只能在心中暗自骂他-

    舟行七日,南下经泗水,过淮水,直渡汉水急流,是日傍晚,方至汉中云梦泽。

    云梦泽旁江陵城。此地虽属南梁辖地,但因是二十年前梁将景姑浮诛屠三十万众,在流血成川的威逼恐吓下,戎夷巴蜀才归的南梁。是以夏军占领江陵城后,巴蜀百姓不但不反抗,反而更加乐于民生之道。城外大道车马繁忙,城内深水横流,河畔处沽酒横笛者大有人在,是夏接管南梁城池中为数不多的民风安定的地方之一。

    夏惠派了特使来迎,未上岸换车,而是继续飘舟过城,将我和无颜送至了建在云梦泽中一座孤岛上的凤君山庄。

    彼时彩霞万倾,千里江面晚烟笼波,水天一色下,有塞雁鸥鹭分路而飞,景致是美到不可思议。凤君山庄因建在孤岛上所以并不大,四面环水,亭台楼阁隐在深深重重的碧树花影下,若隐若现中,风格别俱一韵。

    特使领着我和无颜直入山庄,边行边致歉,只道王上有贵客在访,无法脱身亲临庄前迎接豫侯大驾,实属无礼,让他代为赔罪。

    无颜倒释然,淡淡道:“又非正式的国事造访,也不讲什么虚礼。只是不知惠公的贵客是何人?”

    特使垂首,恭敬:“北晋穆侯。”

    我闻言脚下一滞。

    无颜冷冷一笑,拉住我的手,不再言。

    特使侧眸悄悄瞥了好几眼我和无颜,目光越来越闪烁不定。我脸红着挣扎开无颜的手指,率先朝前方走了过去。

    特使回神,忙闪身前面,言笑如常,接着引路-

    一处凉亭。

    亭前等着一位身着玉青色锦袍的男子,修长的身影,不凡的气质,看不出年龄几何的面庞上五官极度优雅柔和,唇边笑意浅浅随意,神色淡定得有如天上的闲云。

    我和无颜刚自花从后绕出时,男子便缓步上前,朝无颜揖手,笑问:“公子别来无恙?”

    自从无颜被封豫侯后,天下称其公子的人已少之又少。此人却如此熟捻直呼无颜“公子”,倒让我心中奇了一奇。

    无颜还揖,剑眉上扬,笑容潇洒:“丞相大人久违。”

    男子笑道:“公子不再呼老夫‘先生’,可是生分了?”

    无颜笑而不答,只转身拉过默然站在他身后的我,轻声命令:“夷光,见过夏国丞相息朝先生。”

    我作男儿打扮,于是半弯下腰,以后辈之礼行揖:“夷光见过丞相大人。”

    “不敢不敢,”息朝忙托住我的手,口中连连推却,“久闻公主美誉,今日得见,老夫之幸。公主生母为本国长公主,老夫虽狷狂惯了,却也不敢受如此大礼。”

    无颜不以为然,道:“先生是惠公的老师,王师尊贵,怎受不得夷光此礼?过谦了。”

    息朝叹气,苦笑一声不再推,放下手来,任我弯腰拜下。

    礼完,息朝道:“两位亭里请,我王已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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