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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至帝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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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晋穆横了他一眼,衣袂拂动,转身出了营帐。

    我垂眸看了看依然坐着不动的夜览,奇道:“你不去议事?”

    “当然要去,”口中话如此,夜览却还是一点也不着急地瞧着我笑,话锋转开,突然问道,“我之前说得没错吧?”

    “什么?”我皱眉,心道,喂,驸马你思维太跳跃,我跟不上。

    “我曾经保证过的,你在见到穆真正的容貌后,定会觉得周围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夜览叹气,放下手中的酒杯,耐嗅醒我。

    我抿紧了唇,目光微动,不答话。

    夜览这次却着急了,忽道:“那家伙有什么好?”

    “谁?”真的醉了,我居然没反应过来。

    “那狐狸!”

    我闻言将手中的酒杯扔向他,急恼:“不许再这么叫他!”

    夜览扬手接过酒杯,笑了笑,眸光一转,蓦然又自点头,感叹:“其实无颜也好。都说天下有五公子,我自愧不如他们两人,凡羽有勇无谋是为下等,湑君谋而无道是为次流。天下风华,日月之辉,当真尽被他二人夺去了!”

    我愣了愣,随即撇唇,上前一把拉起他便往外推:“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快去议事!”这人一定是和妍女待久了,几月不见,磨人唠叨的本领堪称进展神速。人说夫唱妇随,我看是夫随妇唱!

    夜览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笑:“你莫怀疑穆留你在中军行辕的意图,这里四周皆是他的亲军在守卫,比世上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百倍。要知道经过楚丘那件事后,他担心你的安危已担心得近乎杯弓蛇影的错乱了!”

    我怔住,夜览却眨眨眼,若无其事地抬手撩起帘帐,离开-

    是夜辗转反侧。帐外士兵巡逻的步伐声岿然有力,远方哨兵的笛鸣声起起落落,即使我闭了眼,心绪却还是随着帐外随意一丝细微的绕耳声响而乱个不停。一路风尘,身体早已疲惫,脑间也困乏不堪,但偏偏就是睡不着。

    一时仿佛是在想夜览的话,一时又仿佛什么都不想,耳边唯回荡着那人在临行前夜轻轻道出的那句话。

    “纵若天下倾歌,亦不及你我携手。”

    我突然笑了笑,收回所有的胡思乱想,心中烦乱陡然不见,片刻后便定神睡去。

    纵若天下倾歌,亦不及你我携手……

    他说的,不会放手。

    于是睡中犹不忘弯唇,一觉梦好-

    ——————————————————————————————————————————————————————————————————————————-

    醒来,帐外天已亮。

    眸虽睁开,满目仍惺忪。朦胧中依稀闻到枕边传来的淡淡幽香,我转眸,意外地看到塌侧花瓶中斜插着几株白梅。雪瓣淡黄蕊,叶叶凝露,风神脱俗。

    他回来过?

    脑中念光一闪,我正待坐起时,手边碰到了一抹。低眸,只见一件崭新的银貂绒裘被我按在指下,旁有卷帛,我捏指拿起,眸光匆匆扫过。

    “我去帝丘城办事,午后回来。北国天冷,换裘衣御寒。山间白梅开得正好,随便折了几枝,你替我养着。”字迹隽永遒劲,好看得让人生羡。

    这帛书不想也知是谁留下的,我微微失神,一瞬间恍惚忘记了昨夜做过什么梦-

    洗漱后,绾发拢了高髻,束上紫带。我坐在塌边想了半天,终还是脱下了身上衣裳,换上那件银貂裘。裘衣轻软绵柔,银色的绒毛蹭在颈边,很是温暖。

    拿清水灌入花瓶,信手摆弄了一下那几枝白梅,我抿抿唇,认真端详片刻,踱步走出里帐。

    外帐的桌上摆有各色点心,另有暖炉热着瓷壶,壶嘴热雾绕腾,满帐皆弥散着鲜灵甘纯的茶香。我心中说不出地一暖,忍不住微微一笑,前去桌边喝了杯热茶,吃了几口点心,而后转眸仔细打量了一下中军行辕的布置。

    昨晚太累,脑子也乱,并不曾来得及看看晋穆的行辕是何模样。如今趁他未回,我倒是可以借机好好观摩一下,看看这个统领着凶悍天下晋师的穆侯营帐该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帐侧是大幅地图,图绘五国。环帐将军椅若干,中有令案、帅座,案上有如山竹简,成堆的锦帛,案侧放着元帅所有的帅印和金箭。我揉揉眉,心道:他倒放心,竟把这帅印和令箭就这么放在这里,也不怕被人偷去。后转念一想,这帐外侍卫环绕,能入此帐的不过只有他和夜览,然后,还有我。他的放心与不放心,到头来不过是只对我而言。

    我咬了唇,垂眸思了再思,还是忍住想要去书案旁看看那些卷帛的冲动,转身,掀开帘帐走出了行辕。

    帐外阳光正好,苍穹寥廓,天宇蓝得澄澈,万里不见云飞。中军将士们此时正在排阵操练,呼喝声中,冬风止而暖色生。北国男子的面庞素来豪气粗犷,麦色的肌肤映在熠然的阳光下,那生硬刚毅的五官仿佛是自刀劈斧削下磨砺而出,有朝气,亦有令人不战而骇的锋锐肃杀的勇猛。

    我叹口气,收了眼光,正要离开时,却被帐旁守候的侍卫横臂拦住。

    “公子想要去哪?”那侍卫见我横眸过去,忙低了脑袋,恭声问出。

    我憋住气,笑:“这个你也要管?”

    侍卫抬头,虽神色有些不安,但仍坚持道:“侯爷有命让属下等保护公子的安全,所以……公子还是不要离开行辕的好。帝丘位在晋楚交界,这里来往的人三教九流复杂得很,公子还是待在帐中比较稳妥。”

    “意思是我除了行辕外,哪都去不得?”我心念一动,面色寒了寒,声音也冷下来。

    那侍卫点头,红着脸,定声:“是!”

    我弯唇,侧了眸,笑意柔和:“如果我偏要出去呢?”

    侍卫看着我,怔了怔,眸色忽地莫名一慌,垂了眼睛不敢再看我,口中念道:“请公子不要让属下为难。”

    “就去山坡上看看,走走,也不行?”

    “不行!”侍卫一口拒绝,想想又补充了句,“山坡那里贼人出没尤其多。而且我军现在驻扎这里,楚军派来的细作层出不穷。公子还是回帐吧!”

    “你!”我恨声,心中虽恼火,但也知他不过就是听人命令、作不得主的侍卫。于是只得咬咬牙压下不快,甩袖回头时,脸上看似依然笑得恣意无谓,心中却一阵阵地寒,默道:晋穆啊晋穆,你莫不是想把我当作了笼中的金丝雀?只能让你看着,陪在你身边,却再也没了自由?

    我吸口气,唇角笑意渐渐发凉。

    “等等!”身后有人喊住我,笑声清徐,是夜览。

    我停住,转身看着他,撇唇,没好气:“怎么?”

    夜览笑,上前拉着我便往外走:“要出去走走是麽?我带你去。”

    侍卫看着着急,身子一闪又要挡:“驸马!”

    夜览不语,笑看着他时,眸间微微一暗,神色淡而漠然。

    侍卫噤声垂头,退至一旁,任由夜览拉着我走出了行辕之外-

    片刻后,山间。夜览带我来的地方是一处斜坡,站在高处刚好能看到自山下入军营的那条唯一的路。脚下是处空地,四周枯草芥芥,荒芜萧条的景象中,偏偏有几株粉色的樱草盛放嫣然。

    我坐在大石上,抬头看天,笑道:“果然还是帐外的空气舒爽,帐外奠空也格外地宽广。”

    夜览笑,不说话。

    我低头看了看静静站在石边的他,心中一动,装作不在意地轻声问道:“你们昨夜议事到很晚?”

    夜览点头,答话时清俊的容颜间隐起倦色:“至卯时方歇。”

    “事情都安排好了?”

    “差不多。穆下了命令,明早巳时时分便会集兵挥师南下。”

    “走水路?”

    “不,绕道楚丘,先至曲阜、城濮。而后自西往东,自北向南。”

    我抿了唇,沉吟一番方道:“楚丘有重兵,他们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借道南下,去对抗他们的军队吧?”

    夜览凝了眸,抬头看我:“所以说明晚将有恶战。”

    我想了想,突然有点不放心:“晋穆他昨夜一夜没睡,今天又去帝丘城办事,如果明天又要进兵南下,想来今晚还得和诸位将军商量一宿的作战计划吧……那,他不是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了?”

    夜览扬眉,不答反问,道:“你开始关心他了?”

    我面色一红,忙摇头,眸光瞥过一旁,硬是毫不在乎的模样:“没有!我只是担心战事而已,明晚将是你们援军助齐的第一战,能胜,不能败,否则士气一定会受影响。”

    见我说得正经,夜览忍笑,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故作宽慰的神色:“你放心,穆打战从未败过。”

    我挑挑眉,咬住唇,不做声-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半天,夜览双眸一睨,看着我,忽道:“这帝丘你来过吧?”

    我怔然,眸光动了动,神色一黯,依然不语。

    “八年前的九月初秋,夏齐两国君王应晋国襄公之邀带各国的公子来帝丘狩猎,夷光你那时有没有跟随庄公来此?”夜览不放弃,继续问。

    我垂眸笑了笑,跳下大石,拍拍手掌,道:“怎么,意公子,你要找人回忆往事了?”

    夜览低声笑,眸色清冷,光华淡淡:“你当时是扮作无苏的小伴读吧?和今天一样,也是装着一身银色衣裳,对不对?”

    我弯了弯唇角,却笑不出来:“你怎么知道?”

    夜览叹气,眼角瞅着东面高山上的一处地方,他用手指了指,笑道:“那处悬崖你还记得麽?”

    我面色陡然一白,转过头,不敢看他指的方向:“不记得,不记得,都不记得了!你不要再问了!”

    夜览笑着用手按了按我的肩,清冽的声音微含暖意:“其实我也不记得了,记得那件事的,是穆。”

    “他?”我惊了惊,回眸瞪眼望着夜览,结舌,“他……他那个时候也在?”

    夜览莞尔,勾了唇:“他是晋国的公子。那次三国相聚既是晋为东主国,他怎能不在?”

    “他那时就认识我?”我恍了恍神,心中骤然一阵慌乱。

    夜览不置可否,只问道:“如果不认识你,他还记得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我惘然,突地一个失神,脑中念光一闪,开始意识到什么:“这么说,那次我自悬崖掉下去时,他也在那里?”

    夜览笑,柔声问:“你说呢?”

    我愣住,摇摇头,茫然呢喃:“我不知道。我那时谁也不认得,那日众公子射猎时,王叔也许了我偷偷骑马跟来。我只记得那日悬崖上有只小鹿,有人要射它,我不忍心便扑过去救。后来见那箭要射向我,我为了躲开,就跌下悬崖了。崖下有深潭……那时……那时湑君也被王叔带来狩猎,他跟在我身旁,是他跳下来救了我……”说到这,我蓦地一蹙眉,眸光一亮,看向夜览,“莫非,那只射向我的箭来自晋穆?”

    夜览呆了呆,陡地神色一变,拿手敲上我的脑袋,详怒道:“亏你想的出来!那日拿箭射你的是梁国来晋的质子,汶君。”

    我恍然,明白过来,悻悻道:“原来我的仇人是他!怎么后来没人告诉我?”

    夜览双眉一斜,冷淡:“因为大家都以为是湑君救了你。都是梁国的公子,一个伤,一个救,况且你除了发烧病了两日外,大人们都以为没什么好追究的。其实不是没人告诉你,而是听说是你自己醒过来后,什么都不问,只知整天和湑君玩在了一处,亲昵得很!”

    这话的语气有点不对,似不屑,又似抱不平。

    我侧眸,赧然一笑,虽是前尘往事,却也不好意思:“那日是湑君救了我啊,我感激他不应该麽?”

    “你怎就认定是他救了你?”夜览掀眉,有些莫名其妙的恼火。

    “那日掉入深潭后,救我的人穿白色的衣服。”

    夜览噎了一下,瞪眼:“就一件白衣服,你就认定了是他?”

    “我被他救上岸后,朦胧中有人在吹笛。笛声好听极了,像是天籁仙乐。”

    “那个时候他的笛声好听?”夜览揉眉,脸色突然有些古怪,想了半天,他忽然点点头,肯定道,“你那时太小,不会欣赏。”

    我拧了眉,冷冷看着他。

    夜览收拾一下神色,咳了咳嗓子,再问我:“就凭那笛声,你认定是湑君?”

    “爰姑说她找到我时,看到那个陪在我身边的人是湑君。”

    夜览笑,忽地沉默了,也不再问,而是看着山下。

    我抬了眸,盯着他,奇怪:“你问来问去,莫不是要告诉我当日救我的人不是湑君?”

    夜览点头:“的确不是他。”

    我狐疑,眸光微动:“那是谁?”

    夜览轻轻一笑,扬袖伸出手指,指着山下:“是他!”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回眸望去,但见远处烟尘四起,有数十匹骏马奔驰,铁蹄踏翻,威风凛凛中煞气十足。而那纵马驰在最前面的,是一袭黑袍寡然,长发飞扬的鬼面人。

    我愣了愣,嗫嚅:“你开什么玩笑?”

    夜览默,半天后才答:“这不是玩笑。当年救你的,确实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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